一场探求事实真相的战斗

——采写《当惊马即将冲上跑道》的前后

陈汉忠

　　农历己巳年春，《新华日报》在一版显要位置刊登我采写的通讯《当惊马即将冲上跑道》，编辑部还专门配发了短评。作为作者的我，深感这篇通讯来之不易。

　　意大利女记者法拉奇说：采访是一场探求事实真相的战斗。回顾此文的采访经过，正如场站政治处的同志们所说：你们这次采访仿佛像公安机关破案似的。

　　那是11月23日上午，南空训练基地政治部新闻干事电告：昨天上午10时20分，连云港场站警卫连班长赵汝清在惊马即将与飞机相撞的危急时刻，奋不顾身，勇拦惊马，保护了飞机和人民的生命财产。未了，张干事还特意告诉我，22年前，空军爱民模范吕祥璧为保护驻地儿童，勇拦惊马，光荣牺牲。在驻地白塔埠镇上，还建有吕祥璧烈士陵园。22年后的今天，吕祥璧生前所在班的班长又一次勇拦惊马。

　　我意识到，这是一条颇有价值的新闻，第二天，我风尘仆仆搭坐便机赶到连云港。

　　我原以为，这次采访会很顺利。因为是突发事件，只要找当事人谈一谈，再找目击者证实一下就可以了。没想到采访还没全面展开，却听到不少出乎意料的意见：“他拦惊马，小得一点点大，说马行，说它驴也行。”“惊马与飞机相撞，还差十万八千里呢？”“赵汝清拦惊马行，打架更行。”那天下午，我们正在商量采访怎么进行时，飞行团机务大队的两位同志推开我们的房门，对我们说：“惊马在跑道上狂奔，我们也参与了拦截，不过，我们压根没看见赵汝清。好像是马车翻倒后才赶来的。”

　　疑点越来越多了。如果机务大队的同志没错的话，那么是谁把马头按倒的呢？可拖倒在马头下的村农张有旺老汉一口咬定是一位穿军装的年轻人，而在现场的四位目击者（参与拦截的 ）只有小赵一人穿军装，其余的均穿海军蓝工作服。而机务大队的三人中至少有两人声称未见赵汝清在现场。有一人说，开始看见小赵在后头追，后来就不知道了。而附近其他的干部战士，大都是在马头按倒后才赶到现场的。从惊马开始到制服惊马，只有短短的40秒钟，又是猝不及防的突发事件，真正的现场目击者连受伤的老驭手在内，共有6人，就是这6人，意见也莫衷一是。

　　记者的责任感驱使着我们深入采访，弄清事件的来龙去脉。我们重新拟定了采访计划，有的放矢地去释清一个个疑点。

　　疑点之一：惊马发生时，跑道上究竟有没有飞机？

　　这是一个事关勇拦惊马新闻价值的问题，倘若跑道上没有飞机起飞，拦惊马就不再是那么惊心动魄了。座谈会上，一位机械师回忆说，“惊马狂奔时，我没看清是谁拦的惊马，但当时飞机还没有开飞，谈不上惊马与飞机相撞。” 驻地一家小报的一条消息说，惊马时间是上午10时20分左右。经核对放飞时间记录本，证实10时20分确实还未开飞。可赵汝清却说：“我冲上去拦马时，两架飞机已滑上跑道。” 那位被惊马拖倒的驭手张有旺说：“我看见两架飞机好快好快，声音像打雷似的。我想，这下完了，马车与飞机撞上，还能活吗？”两种意见，各执不下。

　　怎么论证当时跑道上究竟有没有飞机呢？一个新的突破口引起了我们的兴趣。那就是马车途经滑行道外侧的3号公路时，曾与从起飞线开过来的一辆加油车相碰，碰撞的震动导致了惊马。加油车后面紧跟着一辆牵引车。据两位司机和起飞线的空勤人员反映，汽车是在飞机滑上跑道后才离开起飞线的。为了弄个水落石出，我们重新模拟了当时的动作。按第一批起飞时间计算，两辆车从起飞线开到加油线约两分钟，尔后与马车相碰，紧接着马受惊，越过警戒线，冲上滑行道。最后，认定惊马时间为10时40分左右。而在10时35分以后的18分钟内连续有8批飞机起飞。因而，惊马时跑道上有飞机起飞是可信的。

　　疑点之二：究竟是马还是驴？

　　我们赶到现场时，除了滑行道水泥地上还留下一串白色的不规则蹄印和几滩殷红的血迹，其余的都已荡然无存。那么，究竟是马还是驴呢？第二天清晨，我们踏着坎坷不平的乡村小道，赶到了距机场十几里外的董马村，叩开了驭手张有旺家的大门。张有旺牵出了他家唯一的一匹棕色骏马，马腹上还残留跌倒时留下的伤痕。看来，勇拦惊马是确定无疑的了。

　　疑点之三：拦惊马与飞行安全没有关系吗？

　　事件发生后，地方一家新闻单位抢先作了报道。消息中有这样一句话：“惊马按倒了，两架飞机呼啸着擦身而过。”好险哪，读者和听众都这样感叹。可到现场一观察，就觉得与事实有不符之处。因为按倒惊马的地方距飞机有200米，说“擦身而过”显然不真实。

　　但据我们观察了解，当时，惊马是径直冲向跑道的，经拦截，才使马改变了方向。当时惊马的速度是相当惊人的，如果任其狂奔，200米的直线距离，用不了十几秒钟，惊马就会冲上跑道。这样，惊马与飞机相撞的可能性很大。这说明：惊马与飞机不是擦身而过，但存在着冲上跑道酿成事故的可能性。由此可见，拦惊马的作用是显而而易见的。

　　疑点之四：按倒马头的是谁？

　　惊马被拦住了，但按马头的是谁？

　　两名第一批到现场的目击者说，他们没看见赵汝清，也有的说赵汝清摔倒后没有赶得上来。我们商定，采访必须尊重事实。

　　我们又一次来到现场，请小赵当众按马头给我们看，见他极熟练地将马头按到足以倒地的角度。而且，紧紧追在赵汝清身后的驭手张有旺16岁的儿子张善八也说：一位穿军装的战士摔倒后爬起来，又超过了他，冲到了马头旁，把马按倒在地，马倒地后，另外几位穿蓝衣服的同志也赶到了。

　　看来，赵汝清率先赶到马头旁将马按倒是可信的。但为什么同在现场的另两位同志却没有看见赵汝清呢？经实地观察分析，因为机务大队的两位同志是骑自行车迎着马头过来的，他们下车后，人在马车的右边，目光盯住的是被马拖倒在地的张有旺。而此刻，赵汝清是在马车的左边，又是狠命地压低身子往后拽。而这一切又是短短几秒钟内的事。鉴于当时的实际，他们顾不上仔细地观察，一时没有看见赵汝清是可能的。

　　疑点之五：赵汝清是拦惊马的勇士，还是打架大王？

　　采访过程中，我们先了解了那次打架经过。那是一次球赛后，因球场上两队为争一个球发生了争执，年轻好胜的赵汝清为打抱不平与兄弟连队的一位战友动手打架。但赵汝清在连队是个响当当的班长，无论是军事技术还是工作责任心，他都是很好的。而且又是入党不久的预备党员。

　　在上上下下征求了数十人意见后，我们认为，赵汝清为战友打架是错误的，应当批评。但他在关键时刻奋不顾身勇拦惊马的行动是难能可贵的。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一个个疑点澄清了，使写稿变得顺利而轻松。

　　通讯被报纸和电台采用后，在军内外引起较大的反响。成功的典型宣传给我们留下几点思考——

　　一是要“准”中求快。类似拦惊马这样的突发事件，从新闻的时效性来说，期望尽快采访，尽快写稿见报。但如果片面地追求快，就可能导致失实。

　　二是不能片面追求情节生动。平心而论，当我们听到拦惊马的信息时，还真希望飞机与倒地的惊马是“擦身而过”呢，那该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一幕。即使我们到了惊马现场后，仍有同志认为“擦身而过”是成立的，谓之是“宏观上的擦身而过”。我们坚持认为“擦身而过”不准确，稿件中如实地反映了事实真相，因而显得真实可信。

　　三是善于听取不同意见。采访中，难免会有不同意见。有的人不大愿意听不同意见，认为这是给记者出难题。其实不然，由于观察事物的角度不同，对事物的看法也不尽相同。多听不同意见，可以帮助记者分清是非，弄清事实真相。如果不是有人反映按倒马头的不是赵汝清，我们就有可能不再去让赵汝清重演按倒马头的动作。这样，通讯中那段真实可信的现场描写可能会有水份。

　　四是一定要到现场，用眼睛去观察。试想，如果不是亲眼目睹骏马的风采，就难以描写出惊马时的形态；如果不是在滑行道上一点一点丈量惊马奔跑的蹄印，那惊马改变方向时的“L”形绝难描绘出来。